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钩沉古典 持论精深 |
---略论张金梁明代书法史研究 梁 继 (注:此文发表于《书画世界》2009年3月期) 内容摘要:本文从四个方面论述了张金梁先生的明代书法史研究。其一,张金梁在文献搜集和使用方面的广博的特征;其二,张金梁以制度史为切入点研究书法史的创造性意义;其三,张金梁对明代书家研究的全面、细致和深入特征;其四,张金梁以充分的论据和缜密的考证纠正了历史上一些错误观点,还其本来面目。 关键词:张金梁明代书法史 制度 文献 昔唐人刘知几论治史当具三长,曰:史才、史学、史识。盖史才者,为作者旁搜远绍,甄别史料,发而为文章之能力;史学,则言史家所知渊博,立论为文则精取弘掌,考证谨严。史识,盖史家秉笔直书,忠于史实之品质。清人章学诚又提出“史德”之说,以为“文史之儒,竞言才、学、识,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,乌乎可哉?”,于史家人品、道德、修养独持新见,谓“著书者之心术也”。高密张金梁先生,承乾嘉学术传统,复承绪罗王、章黄之学,究心书史,著述丰厚,尤以明代书法史研究成果立于学林。其于明代书法史研究,谨守才、学、识、德之治史四德,扎实问学,复多创见。愚不敏,于张金梁先生明代书法史研究略陈浅薄之言,以为引玉。 一 晋人陶渊明有诗曰:“得知千载外,正赖古人书。”盖言欲知史而先读书的重要。郑天挺先生言治史曾有五字相戒,曰:“深、广、新、严、通” [1]其所言“广”者,即指治史当广泛占有资料,并由此进行联系,诚为金玉之言。治史者惟广泛搜求史料,检索钩沉,方能发前人之未发,卓然以史家立身。张先生于明代书法史研究,专著盖有三部: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、《明代书法史探微》、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,论明代书法史之论文则数十篇。考其著述所涉及典籍,凡正史、实录、野史、笔记、小说、方志、文集、书画著录,皆为所取。三部著作中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所引用典籍凡173种,另外两部皆达到200余种,史料搜求之博于斯可见。惟其博,方能“清理爬梳,校勘考证,去伪存真,择善而从,抉疑补缺”[2],进而立言于史林。 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所涉既博,故能考证精审,甄别梳理,蔚为可观。《明代书法史研究》盖与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相同者,即资料的宏富广博,其中诸多发现,更可见作者的梳理工夫,诚如此书介绍所言:“……资料丰富,挖掘出了明代书法史中很多被人忽视的重要问题,论述准确,别开生面。”《明代书法史探微》又与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不同,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所补限于明代书家,以书家为主线,钩沉梳理,固得其宜。而《明代书法史探微》复于纵深探求,即以书家而言,于事略之外更可见其思想、书学、创作、交游之深入研究,而于明代书法之教育、发展、流派、评骘更见其详。所涉史料亦拓展为明代政治、文化,已越于书学之外,于此可见作者钩沉史料的独特视角,亦可归乎郑天挺先生所言治史当“深”者。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所取资料之博与前述两部专著又见不同,以制度切入,于明代相关书法史料进行缜密细致之梳理,用精取弘,于浩繁中见精微。前贤鉴书(画)云“孤证不立”,王力亦云:“证不十,法不立”,盖观点之确立,所依据者,证据耳,资料耳。惟如此,其言方可信,其于书林方可立足。又,先生之著作抑或文章注释皆明示页码。所期者,以实证论书史,为人们“辨别是非及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方便。”注释页码或为细微事,惟此小事含义亦深,一为作者行文不蹈前人之踵,于古籍索引之间探得消息。一为的利他人检索镜鉴。前者可见严谨,后者亦能见其为人。 二 “立德、立言、立行”不朽,诚为古今学人所钟。盖“立言”者,以一己之学术著言于学林,广大其说以期久远。检索古代典籍,前人著述不谓不宏富,居于今世读古人书,想古人著述流传,盖其时学人百之一二或千之一二而已。考其原委,学无创见为其要因。移道书法,今之可见明清人之书学著述夥矣,然多为剿袭前人,鲜有创见,可称道者,数篇而已。或言书学由汉晋历唐宋已近完备,明清后聊无创新当属平常。此言谬也。即以学术论之,清代乾嘉学派较之前代,其创见已见矣。其后复有罗王、章黄之学,盖假前贤之基而自成新意,然其创新已在期间。于书学而言,当代之于明清晚近,诚如明清之于汉晋唐宋,期间亦有模拟前贤亦步亦趋者,亦有孜孜兀兀戛然独造者。以张金梁先生明代书法史研究而论,言其创新,盖其以制度为视角观照明代书法研究,正本清源,还其本来面目。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为其代表者。古代朝廷选人,书为其一也。以唐为例,其时以身、言、书、判四事择人,所言书者,楷法遒美之谓也。如此,书之规范可见。当代书法史研究者于有明一代,亦有关注台阁书者,然其立意多倾于艺术批判,于其原委钩沉,点水掠波,失旨多矣。 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凡八章,曰:“明代书学铨选制度产生实施的背景”、“明代‘楷书’制度”、“明代‘篆书’制度”、“明代‘中书舍人’制度”、“书办、类书办”、“明代吏员与书学”、“明代宦官与书法”、“余论”。于明代书学铨选之制度之产生原委、社会公用、历史遗憾诸多方面,论述谨严,清晰可辨。朱关田先生论此书云:“铨选制度的作用,近年来治书法史者已加留心,多有提涉,亦有发明,金梁兄便是其中的一位,其近作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一书,专题研究明代铨选制度在书法发展史上的辨证作用,殊难不易,先我着鞭,填补了明代书学研究的空白,也体现了作者不同以往的思路,更上层楼,有所发展。如把书法史融入社会文化史的研究,本身便是进步,更何况提升社会书法和它在书法史上的地位,拓展了书学研究的范围。至于论述‘台阁体’的发生、发展以及对社会书法的正负两方面影响,也是中肯的,发前人之未发。这些都是书学研究中所未曾注意到的,或未曾深入研究的。尤可称道的是注意到书学对社会文化包括政治的反作用,这种现象,历朝都有,明代尤见显著,为害亦大,书学研究者一直熟视无睹,即使偶尔发见,也多加回避。此文余论名器紊 乱影响吏治,台阁体盛行使之书法沉滞,正搔着痒处。余论不余,辨证研究,实事求是,正是全篇的亮点,可点可圈,是谓首倡。所附诸表之详尽,学识相辅,亦是少见可嘉,诚为难得。”[3]朱关田之论,正中的处。 以制度言书史,不独在《明代书学铨选制度研究》,早于《明代书法史探微》中已见端倪。是书中《永乐朝廷书事》、《殿房书办与‘台阁体’》、《宦官与书法》等等皆可见作者异于时人,独抒胸臆处。更早者,于《从文化现象看明朝的书法发展》、《明代书法对社会的影响》等文可见作者究心于文化与书法之关系所在,于《明代书法的尚理倾向》、《明代书法‘尚理’论》等文直论理学于书法之影响。盖以制度、思想、文化角度施之于书法,创见亦寓于其间。而成此规模,其根源不独在于明代史料、书论精熟,更在独立思考之精神。张金梁先生言:“在封建社会,书法不是一种艺术,是每一个文人必须具备的一种能力,你把它当艺术看,是有偏差的。既然是研究书法史,就要和史结合才有真实感。我前些年集中思考这个问题,研究出了一种方法:以制度着眼,解读书法。”[4] 三 《尚书·泰誓》云:“惟人,万物之灵”,盖言人之复杂多维。既为万物之灵,故知人者也智,惟能知人,复能言人之得失。孟子云“知人论世”,盖此之谓也。检索古籍,先贤评骘人物,谨守行笔质直亟求公允之义,足为后人镜鉴。以明代书家而言,张金梁先生于其时人物,不讳言得失,每每有未发之覆。 明初书坛宋广、宋克、宋璲名于当时,时人谓之“三宋”,张金梁先生作“‘三宋’书法评骘”,于三人进行比较研究,不为陈说羁绊,钩沉文献,还其本来面目。对于明人褒璲抑克倾向,从五个角度坦陈其因,并拨乱反正,立言凿凿,掷地有声。盖宋璲享大名,以其出身名门望族,其父宋濂为皇帝近臣,父显子贵。此其一也;大儒方孝孺为宋濂门生,其于宋璲书评价甚高,以其影响时人评骘。此其二也;其时论书者以宋璲之书承二王、松雪、康里一脉,与其时审美风尚契合,易为人接受。此其三也;宋璲以中书舍人得官,其书为朝廷知,故影响也众。此其四也;宋璲以胡惟庸案牵连屈死,时人深怜惜之,于其书或有问疑者,亦因其人早殇,尊其忠烈而掩之。此其五也。此五点条屡清晰,剖析深刻,以史实驳明人旧说,堪为的言。 文征明为明代书法重镇,吴门书派领袖,明以降论其书者夥矣。张金梁综合史料以八章论其人其书,曰:名门之后、名师高徒、性情高迈、翰林光环、群龙待首、雅俗共赏、天佐高寿、长者风范。以师承、性情、阅历、书风等多角度直陈其要,鞭辟入里,读此文可知文氏全貌矣。文氏辞翰林职致仕后,“乞诗文书画者,接踵于道,而富贵人不易得片楮,尤不肯与王府及中人,曰:‘此法所禁也。’周、徽诸王以宝玩为赠,不启封而还之。外国使者道吴门,望里肃拜,以不获见为恨。”[5]探寻其源,以文氏于翰林院居高龄而享低位,日受其窘,复为杨维聪姚涞诸人“我衙门中不是画院,乃容画匠处此耶”所辱;于“大礼”之争中托病回避,虽洁身自好而失文人气骨;历官三年,不考而归,盖因文氏出身、性情及与同僚上级不睦,升迁无望,故决心乞退,复引文氏之诗“白头博得公车召,不满东方一笑中”及“青山应笑东方朔,何用俳优辱汉廷”证其心事。作者述此数宗再言文氏退官后“富贵人不易得片楮,尤不肯与王府及中人”,其原委或可知矣。盖作者剖析文氏心事要言不烦,详为解析,于细微中更见深刻。 张金梁先生论明人书事,不惟此二例,然于此可窥作者评骘人物思路所在,亦可知其有别于时人所在。前贤论学,“立身当与古人争”,先生可当之。 四 西人言鉴他人之学,当以“杨弃”为规,盖取精华而弃糟粕者,然何者为精华,何为糟粕,鉴取亦难矣。移诸史学,治史者固不泥于古,然无史学筑基,兼以慧眼,亦水中取月而已。有明一代治书学者众,期间良莠掺杂,芜杂之说沉匿其中,不明者易为所翳而入歧途,故辨古人之误亦为治史之要。 作者于史敢于问疑,庶可肇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,于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后记中已见其端:“选择了对影响较大且存在不少问题的《续书史会要》进行补正。工作的重点是对原著中所出现的错误进行纠正,免得继续以讹传讹。更多的是对人物史料不确切不丰满者进行力所能及的充实,想为研究明代书法的人们提供更多更翔实准确的资料。”[6] 明人朱谋垔《续书史会要》中列张天骏婢条曰:“张天骏有厮养婢,善书。能赘列紫薇郎署,分科木天,大可怪也!屠纬真《考槃余事》云。”此后《书画史》、《佩文斋书画谱》、《六艺之一录》等等皆袭此说。张金梁先生以祝允明《书述》中:“又有张天骏者,亦将婢学夫人,咄哉!樵爨厮养,丑恶臭秽,涊涊淟齿牙,恐异时或得其名失其迹,妄冒误人。”之论切入,对比剖析,复以张天骏为人依附刘瑾,虽官至礼部尚书,有污德行,不为祝氏所取而阐发立论,又举《古今书评》中论羊欣书“如大家婢为夫人,虽处其位,而举止羞涩,终不似真”语以辅证,甄别考析,持论谨严。尤可鉴者,文末以祝氏评书风格标准之把握,古代笔迹史料的整理考察,及治学当戒猎奇之心作结,其说可鉴。 明人沈度享大名于永乐朝,永乐帝赞其云“我朝王羲之”,其时“凡玉册金简,用之宗庙,朝廷藏秘府,施四裔,刻之贞石,传于后世,一切大制作,必命公书。”[7]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之楷书《敬斋箴》为人视为其代表作,海内外著录皆以为真,独张金梁先生以书年官职、印章、书写内容三个角度力证其伪。盖作所署官职与沈度其时官职不符;又作品中“玉堂学士”钤印与体制不和,其时沈度初为侍读学士,固不宜以“玉堂学士”自称;又《敬斋箴》系为李至刚之自作斋箴,然依作品所记,如沈度书此为“永乐十六年”,其时李至刚为永乐帝下狱,《敬斋箴》所言既为隐晦之事,且李氏为官时沈度亦“独自守”,故沈度书此作已无可能。以此三者考证其伪已无疑义矣。而《四库本<续书史会要>阙漏考》、《<佩文斋书画谱>署录明代书家资料正误》、《逸园影印洪武本<书史会要>考》诸文亦可见作者钩沉史料,考证辨误之功。 注释: [1]郑天挺《漫谈治史》,见《及时学人谈丛》,中华书局2002年 [2]丛文俊《续书史会要补正·序》,见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,河南美术出版社,1998年5月 [3]朱关田《明代书学全选制度研究·序》,见《明代书学全选制度研究》,上海书画出版社,2008年 [4]张金梁《越有人怀疑,越能给你力量》,见《中国青年》2007年第15期 [5]《明史·文征明传》,见《明史》列传第一百七十五文苑三,中华书局,1974年 [6] 张金梁《续书史会要补正·后记》,见《续书史会要补正》,河南美术出版社,1998年5月 [7]杨士奇《东里文集》,中华书局,1998年 |